第五十七章 破碎世界(4)-《反叛的大魔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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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漆黑的夜幕中,明亮的星幕低垂于平坦而荒芜的原野之上,携带着腐坏气息的破旧三菱皮卡沿着公路继续前进。四周没有丝毫现代社会的痕迹,道路的两侧没有路灯,也没有贴着反光条的护栏,路况也不是很好,时不时就会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段,然后就是“砰、砰、砰”的噪声喧闹了寂静的夜晚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前面有一辆坏了尾灯的厢式货车,成默真觉得自己正处在与世隔绝的无人区。坐在副驾驶的成默,看着前面这辆应该报废的厢式货车右侧的尾灯已经完全坏掉了,左侧好的那只尾灯也蒙着厚厚的灰尘,一点也不亮,在三菱前车灯的照耀下就像是一块蒙尘的红色塑料片。

    倘若在高速上行驶,这样的状况非常危险,后车稍一不注意,就会造成追尾。但在叙力亚公路上倒是没那么可怕,毕竟路况不允许速度达到能让心情自由自在的七十迈(112.63公里/小时),只能维持着二、三十迈的样子,才能保证行车安全。

    但这也着实太慢了点,在华夏,即便是两车道的国道也不至于开这么慢。

    前面的散落着弹孔的厢式货车拦住了成默的视野,连唯一能够借以慰藉的星空都无法浏览,这叫成默感觉自己正坐着潜艇在深渊般的海底龟速行驶,而前面那辆厢式货车就像一只巨大的灯笼鱼(深海鮟鱇),在遇到烂路时,那唯一一点红光就在浓墨似的黑暗里摇晃如风中的灯笼。

    这样压抑的场景,加上时不时就要弹跳抖动,让成默感觉皮卡随时都会散架,于是他这么有耐性的人都觉得浑身难受。他有些不解前面的货车开的很慢,一旁也没有车辆行驶,为什么哈立德仍然没有选择超车。

    于是成默扭头看了全神贯注正在开车的哈立德一眼,刚才他和守卫关卡的叙力亚士兵交涉时还算镇定,给钱的姿势也很是熟练,让成默有些刮目相看,只不过对于十九岁的青少年来说,哈立德熟练的叫人有些心疼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超车呢?”

    “阿什卡尔大叔叮嘱过我,这样安全一些。”停顿了一下,哈立德又解释道,“这样万一遇到反正府武装他们就会优先攻击大货车,我们就有机会逃生了.....”

    这样的理由成默万万没有想到,他还是低估了叙力亚国内的危险性,皱着眉头问:“不是都签了停战协议了吗?在正府军的控制范围内还这么危险?”

    哈立德苦笑道:“大规模的战役是暂时停止了,小规模的从来没有停过,今天不是正府军在打自由军,就是酷儿德人在和努斯拉派火拼,要不就是胜利阵线和深水旅大打出手,最猛的还是is,他们每天都在搞事,只要不够极端的组织他们都要干。就算是在大马士革也不安全,更何况这里还算靠近反正府军控制区.....”他抬起右手拍打了一下方向盘,像是自我解嘲,又像是已经认命般的低声说,“反而哪天没有打仗才叫人害怕。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,这条路是重要的运输线,军队的保护还算严密,反正府武装最多就是远距离的发射点炮弹,或者利用无人机搞事情,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用到无人机,除非是很有价值的目标.....”

    成默倒是知道正府军的背后支持者是恩诺思,酷儿德人的背后有灯塔国,而is背后则有原教旨沙乌地国家的金援和人力援助,至于努斯拉派、胜利阵线和深水旅,他则不怎么了解。不过就算不了解,成默熟读历史,也能大致猜的出来,背后肯定有国外势力的支持,不外乎以瑟列、图尔齐这些周边强国和法兰西这样的前宗主国。

    如此悲惨的国情,身为叙力亚人必然不会好受。精神上的屈辱感到在其次,因为朝不保夕所产生的焦虑,以及身体上必须面对的无穷困厄,才是痛苦的根源。

    这个瞬间成默有些失神,他想起了华夏近代史,那是他最不喜欢阅读的历史。他凝视着前面那辆厢式货车光芒暗淡的左尾灯,心想:历史从不纠错,不过是个不断重复的循环,这真是个叫人失望的事实。他忍不住叹息道:“一百多年前华夏也是这样,甲午战争之后,列强在华夏划分势力范围,整个华夏都被瓜分。后面趁着第一次世界大战,列强无暇东顾的时候,华夏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,推翻了满清统治,但华夏并没有变得更好,形成了北洋军阀割据,而这些军阀背后也站着外国列强,在它们的操纵下,军阀之间连年征战,争斗不已,那是整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、腐败、民不聊生的时代,比起来,现在的叙力亚也许还好上那么一点点......”

    “华夏?”哈立德有些惊讶。

    成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太过放松和投入了,完全忘记了目前是一个德意志人。但这在身经百战的成默面前根本算不上问题,他十分自然的耸了耸肩膀解释道:“我的......前妻......是华夏人,所以我对华夏很了解,也有很深的感情。”

    他目前所扮演的身份雷克茨卡和雅典娜所扮演的温蒂是夫妻,因此他只能给谢旻韫安排一个前妻的身份。

    哈立德丝毫没有怀疑成默,不以为意的说道:“我知道华夏,他们援助了我们叙力亚非常多的物资,还为我们修建了不少难民营,电视上有报道过,我家的不少生活用具就是领的华夏捐赠的,还有手机,我的手机就是小米的,不过在拉塔基亚有信号的地方很少,还常年没有电,基本没有什么用,只有去大马士革了才能用得上......”

    成默终于知道那些熟悉的搪瓷水杯从哪里来的了,他笑了一下说道:“华夏是个爱好和平的国家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们为什么不帮忙制止战争呢?大家都说自己爱好和平,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帮帮我们呢?”

    哈立德的语气中并没有幽怨,只有迷茫。成默沉默了好一会,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诚实的回答这个问题。作为个人,行事会被道德、情感等等因素所左右,但作为国家,人类的集合体,行事准则只有利益。

    这个答案实在过于冰冷和无情,于是成默便说道:“大概是大家都打不过灯塔吧!毕竟灯塔拥有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武力.....”

    汽车里的气氛陷入了有些窒息的沉闷,那股难闻的腐臭味道愈发明显了,成默打开了车窗,让清新的冷空气灌了进来,吹开闷热的空调气息,那股淡淡的腐臭味道便消失的无影无踪。再次驶过一段烂路,“哐、哐、哐”的震颤声在午夜格外响亮,成默也感觉到了令人不适的颠簸,不得不抓紧了扶手。

    “这是坦克碾压过去所造成的。”哈立德的声音在冷风中发颤,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坦克驶过的画面而恐惧,还是因为汽车行驶的不够平稳,“在我十五岁之前,我也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的,只在书本和电影里看见过战争的样子,那时候我最爱的玩具就是一把能发出‘突、突、突’声音的玩具枪,我的父亲很爱看书,他最喜欢的作家是乔治·马丁,我们家里原来有乔治·马丁的全套作品,《冰与火之歌》、《光逝》、《风港》、《图夫航行记》,受到父亲的影响,我小时候也很爱看书,甚至还幻想过成为一个作家。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生活真是幸福,虽然我妈妈总是很严厉,非常在乎我的成绩,让我没有太多时间看故事书,看电视剧,但只要我考试不错,假期里总有时间能什么都不做,躺在床上悠闲的看一整天书,看一整天电视。但这一切在我快十二岁的时候全都变了,我记得很清楚,刚开始电视上、报纸上都说叙力亚没有受到突力斯和艾及的影响,社会非常稳定,然而就在一群参与游行并在墙上图画翻正府涂鸦的中学生被捕之后,事情就急转直下,全国各地游行不断,但大家都还抱着理性的态度,没有人想过要诉诸武力,但随着脸书、油库上不断有各种各样关于正府的负面新闻爆出来,大家对正府的容忍度越来越低,直到2011年4月17日,在霍姆斯一座寺庙前面,一群暴徒枪杀了40名示威者。谁也不知道那些暴徒是谁,正府说是沙比哈暴徒,而网络上说是当地的便衣警察。如今事实是怎么样已经不再重要,总之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,之前是抗议,之后是起义。刚开始正府还能控制的住局势,当教派之间的仇杀开始以后,事情就开始失控。但那是我们的生活还勉强能够继续,我就在暴乱不断杀戮不断的环境中上学,随着正府军对反对军的打击,局势开始反复,时好时坏,我还天真的以为动乱马上就要结束了。然而2018年4月14日,灯塔、英格兰和法兰西对大马士革发动了空袭,我在大马士革的婶婶打电话给我爸爸妈妈说,得想办法离开这里,战争爆发了,死了很多人,很多人的家都没有了,尽管状况一直都很糟糕,各派打来打去,但大家还没有绝望,生活秩序勉强还能维持,强大的灯塔、英格兰和法兰西介入,让整个叙力亚都陷入了恐怖的战火。我第一次在我的父母眼中看到了惊恐,他们把我和姐姐全都叫了起来,半夜就开始收拾东西,我当时还没有睡醒,有点不开心,不过我还是一边抱怨一边努力的开始收拾东西,我的玩具,我的书,还有我养的那只叫‘卫士’的小狗,但在上车时候我妈妈把我的东西全都给我扔了,我抱着‘卫士’不想放手,从来没有打过我的母亲直接给了我一耳光......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哈立德停止了叙述,因为前面的厢式货车已经缓缓停了下来,哈立德也踩了刹车,将车停在了厢式货车的后面,他拉起了手刹抱怨道:“原来从拉塔基亚到大马士革最多只要十多个小时,现在至少要一天,还是在不堵车和没有发生意外的情况下,三百多公里路有几十道哨卡......真是糟糕透了。”

    “后面呢?”坐在后座一直没有出声的雅典娜忽然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后面?”哈立德愣了一下,随后反应了过来,“后面我哭了,一边哭一边逃命.....”

    成默看了眼后视镜,雅典娜正盘腿坐在后座,像是打坐的姿势,两个人的眼神在镜中相遇,成默心有灵犀的问:“那你母亲要你扔掉你的小狗,你扔掉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哦!当然没有。”哈立德耸了下肩膀,“见我哭了,妈妈也哭了起来,说自己的命都顾不了了,还哪里能管一条狗的命。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知道哭,后面爸爸允许我将‘卫士’抱上了车,只是告诉我如果卫士过不了边境,就必须把卫士放掉......”

    成默摇了摇头说:“你们走的太迟了,战争没爆发之前还有机会离开,等到战争爆发就哪里都去不了。”

    哈立德叹息了一声说:“是啊!我爸爸也很后悔,去图尔齐边界的路上全是人和车,大家都在逃。我坐在车上看到好多人背着行囊都在逃,有些人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去哪里,只是跟着人群逃,像是被狼驱赶着的羊群,每个人都在想着赶快离开这里,但真正能离开的没有几个,很快我父亲就收到了边境已经被封锁的通知,有人说不如想办法坐船,坐船去塞浦路斯。不得已,我们还没有赶到边境就只能掉头又回到家里。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城里已经发生了暴乱,街上到处是被毁的警车,还有......尸体......”哈立德干笑了一声,“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尸体,和在寺庙里安详死去的人完全不一样,他们横在马路的中间,睁着双眼,几乎看不到瞳孔,只能看到雾气一样的眼白,还有满身的弹孔......”

    成默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被枪杀的尸体时差点呕吐,那还是在莫斯科,现在回忆起来竟如此遥远。他想起了李济廷对他说过的话:“死亡不可怕,人的一生虽然极少看到死亡,却始终伴随着死亡;战争也不可怕,战争几乎和我们人类一样古老,可怕的是人心,当我们失去理性,变身为野兽或者机器的时候,人就不在是人.....所以千万不要让兽性的本能占据我们的内心....”成默又想:“可是如果不变成野兽就无法活下去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这时皮卡已经跟着大货车缓慢行驶到了关卡前,有了第一次过关卡时弄的通行证,加上哈立德又给士兵塞了钱,这一次还算顺利,没有停下来等很久,他们就安全的通过了关卡。

    三菱皮卡跟在那辆厢式货车后面沿着公路继续向前,哈立德拉开了一些和前面的厢式货车的距离,于是视野开阔了不少,这叫成默的视野不在那么压抑,像是随时都要准备好被塞进车底。

    夜风如水,不停的从车窗里流进来,吹得三个人的头发都在乱飞。哈立德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:“是不是我说的话太无聊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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