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百三十二章 吾为东道主(中)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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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那就当是一份提前送给我们落魄山建立下宗的贺礼。”

    斩龙一役之后,蛟龙之属的后裔水仙,若是能够走江化蛟,就已经算是得道了,也只有这些蛟,才能够改头换面,以各种身份,跻身庙堂之列,与一国山水气运互补,是一桩互惠互利的长远买卖,而不单单是一方得利,等于是窃取一国君主的龙气,偷偷蚕食“国祚”,在浩然九洲的各国历史上,偶尔会有一些传国玉玺好像平白无故就出现了裂缝,就是国祚将断的前兆。

    之所以是“偶尔”,当然是因为有七十二书院盯着浩然九洲山河。

    一经发现,有蛟龙之属胆敢如此作祟,君子贤人可以将其斩立决。

    反观吴懿的父亲,程龙舟早年担任过黄庭国的礼部侍郎,对这条万年老蛟而言,可能只是游戏人间的散心之举,可是对于黄庭国的一国气运和山水气数,却是大有裨益的。

    对入朝为官的得道之蛟而言,唯一的麻烦和后遗症,就是一国覆灭后,会被连累,届时就像面临一场天劫。

    这就又导致哪怕是程龙舟这样的元婴老蛟,依旧不敢离开道场,轻易入世辅佐人间君王。

    因为按照浩然天下的历史演变,对于各个大王朝和小国来说,无形中往往三百年就有一劫。

    只有一些在龙门境停滞不前、且注定久久无法打破瓶颈的蛟龙后裔,才会拣选一个刚刚立国的朝廷,作为破境契机所在。甭管什么两三百年后的劫数了,凭此结丹再谈其它,成了金丹修士,再扛那道天劫不迟。

    吴懿却被“下宗”这个说法,给震惊得无以复加,落魄山晋升宗门,吴懿并不太意外,可要说马不停蹄就创建了下宗,看遍浩然万年,有几个?甚至要比传说中的十四境修士都要少了吧?

    “下宗就在桐叶洲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继续说道:“好像与吴道友,又成了邻居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陈平安又看了眼青同。

    青同道友,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,巧不巧?

    青同已经认命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与吴懿并肩而行,不过更像是陈平安带路走向某地,说道:“于禄是否复国,我暂时不清楚,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我肯定帮忙引荐。在这之外,还有一个选择,吴道友不妨考虑一下?”

    吴懿笑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便以心声说了某位独孤氏女子,很快就会在桐叶洲燐河畔立国称帝一事。

    吴懿极为心动,与其等于禄在桐叶洲复国,是不是求个落袋为安?

    还是说自己其实有希望……两国一国师?!

    吴懿嘴上却是说道:“容我考虑一下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这么大的事情,是要慎重考虑。”

    青同以心声说道:“这个吴懿,还是眼拙。这枚剑丸,真正珍贵所在,是件容易炼制成功的无主此物。”

    不说是什么拿来就可以用,总之相较于剑修胚子自己孕育出本命飞剑,难易之别,云泥之别。

    假若送给原本不是剑修的练气士,难度依旧不小,可如果送给一位已经是剑修的剑仙胚子,那可就是如虎添翼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道:“此事我深有体会。”

    本来青同是想说一句“君子不夺人所好,你难道就这么昧掉这枚剑丸”,故意膈应一下年轻隐官,只是掂量一番,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挑衅此人,所以反而改口道:“相见不相识,身在宝山不自知,终究还是缘法未到,竹篮打水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同样深有体会。”

    比如那个邹子。

    其实还有某位好像双方素未蒙面、就成“宿敌”的年轻剑修。

    而在陈平安参加文庙议事期间,鸳鸯渚那边,当时有个将帮人抄经挣钱作为主业的年轻人,闲暇时经常去那边垂钓。

    此人就是陈平安一直想要找出来的剑修刘材,同为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。

    刘材一人就拥有两枚养剑葫,分别名为“心事”,“立即”,前者养出的飞剑最为锋利,后者养出的飞剑最快。

    而刘材与陈平安一样拥有两把本命飞剑,其中飞剑“碧落”,被誉为一剑破万剑。

    第二把本命飞剑“白驹”,甚至可以无视光阴长河的拘束。

    刘材以养剑葫“心事”温养飞剑“碧落”,用“立即”温养飞剑“白驹”,简直就是一种冥冥中的天作之合。

    既是为刘材量身打造的,何尝不是一种为陈平安量身打造?

    因为明摆着恰好针对、克制、压胜陈平安刚刚成为剑修之时的两把本命飞剑,笼中雀和井底月。

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这枚剑丸,可有名字?”

    吴懿点头道:“听父亲说,名为‘泥丸’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是个很大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吴懿没好气道:“陈山主就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。”

    主客三人,弯来绕去,临近一处僻静院落,陈平安没有去敲门,就只是止步不前,好像在等什么。

    非但没有探究屋内言行,反而帮着那间屋子内喝茶双方隔绝天机,以至于青同都无法探究那处院落内的动静。

    陈平安双手笼袖,微笑道:“紫阳府的待客之道,还是一如既往的好。”

    吴懿只当没听出年轻隐官里边的话里带刺,她靠着廊柱,双手环胸,嗤笑一声,“咱们紫阳府要是腾出一座大宅子,给萧夫人下榻,估计她这几天都没个安稳觉了,哪能如现在这般悠哉悠哉,煮名泉品佳茗。”

    青同啧啧称奇,小小元婴水蛟,口气比真龙都不差嘛。

    只是很奇怪,青同发现陈平安好像半点不恼,反而笑着点头附和道:“也对。”

    青同难免好奇,何方神圣,能够让陈平安如此例外对待?

    是那个艳名远播的白鹄江水神娘娘?还是那个烂大街的六境武夫?

    多半是后者了。

    好像身边这位隐官大人,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讲究。反着猜,总能猜中答案。

    小院屋内,茶香怡人,萧鸾回想往事,感慨万分,人生际遇真是巧之又巧。

    关于那个当初属于半路杀出的“恩人”,萧鸾上次离开紫阳府后,可谓一头雾水。

    那会儿的水神娘娘,实在想不明白,一个在孙登先那边如此恭敬的年轻武夫,如何能够让紫阳府的开山祖师如此高看,最终改变主意,捏着鼻子放过自己一马。

    故而萧鸾在孙登先那边,便试探性问过陈平安的根脚,山头师承?家乡籍贯?

    可是大骊朝廷那边某个喜欢游山玩水的豪阀子弟,是只比上柱国姓氏略逊一筹的膏腴华族?

    其实萧鸾在问话时,她心中是有几分怨言的,怎的你孙登先有此通天的山上香火情,都不早点道破呢。

    孙登当时也很无奈,自己确实是半点不知,并非有意要与萧夫人隐瞒什么。

    那晚在府上,孙登先陪着萧鸾去往雪茫堂参加宴会的途中,凑巧遇到对方一行人,如果不是陈平安主动道破缘由,自己根本就认不出了。毕竟双方初次打照面,是在那蜈蚣岭破庙前的山路上,可当时对方还只是个少年郎,身边带着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,古怪灵精的,孙登先是老江湖,一看就看出两个小家伙的出身,只是顺口提醒那少年一句的小事,孙登先哪里想到,自己说过就忘的事情,就能够让对方如此心心念念多年。

    要不是那俩“书童丫鬟”模样的孩子,太过扎眼,才让孙登先有些模糊印象,不然只说那少年的面容,孙登先还真记不起来。

    以至于双方再次重逢,竟然还能帮着白鹄江逢凶化吉。

    在那场暗藏杀机的酒宴上,陈平安帮忙拦酒不说,还能让紫阳府不计前嫌,在那之后白鹄江与紫阳府的关系,勉强算是有所缓和,最少在面子上过得去,只说铁券河河神高酿,这些年便少了些含沙射影的言语。

    孙登先喝了一肚子茶水,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水神娘娘,似乎眼神有些古怪,就那么瞅着自己。

    孙登先疑惑道:“萧夫人?”

    萧鸾忍住笑,做了个抬手动作,重重拍下。

    孙登先愈发茫然,这是与自己打哑谜吗?

    萧鸾抿嘴而笑,也不继续卖关子了,开口道:“如果我没有记错,当年你做了这么个动作后,然后就这么跟他说了一句,‘好小子,混出大名堂了,都可以来紫气府吃饭喝酒。’”

    孙登先闻言汗颜不已,憋了半天,也只能憋出一句底气不足的“不知者不罪”。

    重逢后,一方口口声声喊着孙大侠。

    大不大侠的且不去说,孙登先只是觉得自己好歹年长几岁,当时他也就没怎么当回事。

    昔年骊珠洞天,龙泉郡槐黄县,落魄山的年轻山主,与龙泉剑宗的剑仙刘羡阳,联袂问剑正阳山。

    之后就是那封来自中土神洲的山水邸报,先是当了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,之后独自一人守住半座城头,最终以隐官身份,率领四位山巅剑仙,深入蛮荒腹地,共同问剑托月山。

    吓了一大跳,又吓了一大跳。

    孙登先年近甲子,不过依旧身子骨硬朗,只是两鬓星星,可面容看着还没到半百岁数,这要归功于早年的行伍生涯,黄庭国境内一直太平无事,带兵之将,无仗可打,对此孙登先倒是没什么埋怨的,只因为后来黄庭国的不战而降,背弃与大隋高氏的盟约,转投大骊宋氏,孙登先一气之下,便辞去官身,只做那些降妖除魔的作为,结果又因为那头被他亲手捕获的作祟狐魅,竟然兜兜转转,改头换面,就成了天子枕边人,又把孙登先给气了个半死,彻底心灰意冷,刚好萧鸾殷勤招徕,就投靠了白鹄江水府,当起了半个富贵闲人。

    遥想当年。

    “我姓陈名平安,孙大侠就直接喊我陈平安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行,就喊你陈平安。”

    追忆往昔。

    喝茶如饮酒。

    这要是在喝酒,还不得把眼泪喝出来啊。

    萧鸾柔声道:“孙供奉,我看得出来,陈山主对你是有几分真心钦佩的。”当年那人,可不是随便与谁说句随便客气话。

    萧鸾自认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。

    真人不露相,如高官骑劣马,富贵而不显。

    孙登先笑道:“当年是如此,就是不知道如今见面了,还能不能聊几句。”

    萧鸾犹豫了一下,眼神幽怨道:“那我让你去落魄山那边做客,为何一直不去。水府这边,又不会让你一定要做什么,就只是像那逢年过节的串门,与那年轻隐官喝个酒,聊几句江湖趣闻而已。”

    暗示明说,萧鸾都试过,可是这位自家水府的首席供奉,偏不点头,也从不说缘由,犟得很。

    孙登先笑了笑,依旧没有解释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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